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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倾城

《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》看了让我落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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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10-25 17:39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当然,亲爱的,这些日子并不是我脑子里预先感觉的那样,尽是些幸福
的时光,也有几个月充满了恐怖和苦难,充满了对人们的卑劣的憎恶。我的
日子很不好过。临产前几个月我不能再到店里去上班,要不然会引起亲戚们
的注意,把这事告诉我家。我不想向我母亲要钱——所以我便靠变卖手头有
的那点首饰来维持我直到临产时那段时间的生活。产前一个礼拜,我最后的
几枚金币被一个洗衣妇从柜子里偷走了,我只好到一个产科医院去生孩子,
只有一贫如洗的女人,被人遗弃遭人遗忘的女人万不得已才到那儿去,就在
这些穷困潦倒的社会渣滓当中,孩子、你的孩子呱呱坠地了。那儿真叫人活
不下去:陌生、陌生,一切全都陌生,我们躺在那儿的那些人,互不相识,
孤独苦寂,互相仇视,只是被穷困、被同样的苦痛驱赶到这间抑郁沉闷的、
充满了哥罗仿和鲜血的气味、充满了喊叫和呻唤的病房里来。穷人不得不遭
受的凌侮,精神上和肉体上的耻辱,我在那儿都受到了。我忍受着和娼妓之
类的病人朝夕相处之苦,她们卑鄙地欺侮着命运相同的病友;我忍受着年轻
医生的玩世不恭的态度,他们脸上挂着讥讽的微笑,把盖在这些没有抵抗能
力的女人身上的被单掀起来,带着一种虚假的科学态度在她们身上摸来摸去;
我忍受着女管理员的无厌的贪欲——啊,在那里,一个人的羞耻心被人们的
目光钉在十字架上,备受他们的毒言恶语的鞭笞。只有写着病人姓名的那块
牌子还算是她,因为床上躺着的只不过是一块抽搐颤动的肉,让好奇的人东
摸西摸,只不过是观看和研究的一个对象而已——啊,那些在自己家里为自
己温柔地等待着的丈夫生孩子的妇女不会知道,孤立无援,无力自卫,仿佛
在实验桌上生孩子是怎么回事!我要是在哪本书里念到地狱这个词,知道今
天我还会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间挤得满满的、水气弥漫的、充满了呻唤声、
笑语声和惨叫声的病房,我就在那里吃足了苦头,我会想到这座使羞耻心备
受凌迟的屠宰场。
    原谅我,请原谅我说了这些事。可是也就是这一次,我才谈到这些事,
以后永远也不再说了。我对此整整沉默了十一年,不久我就要默不作声直到
地老天荒:总得有这么一次,让我嚷一嚷,让我说出来,我付出了多大的代
价,才得到这个孩子,这个孩子是我的全部的幸福,如今他躺在那里,已经
停止了呼吸。我看见孩子的微笑,听见他的声音,我在幸福陶醉之中早已把
那些苦难的时刻忘得一干二净;可是现在,孩子死了,这些痛苦又历历如在
眼前,我这一次、就是这一次,不得不从心眼里把它们叫喊出来。可是我并
不抱怨你,我只怨天主,是天主使这痛苦变得如此无谓。我不怪你,我向你
发誓,我从来也没有对你生过气、发过火。即使在我的身体因为阵痛扭作一
团的时刻,即使在痛苦把我的灵魂撕裂的瞬间,我也没有在天主的面前控告
过你;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几夜,从来没有谴责过我对你的爱情。我始终爱
你,一直赞美着你我相遇的那个时刻。要是我还得再去一次这样的地狱,并
且事先知道,我将受到什么样的折磨,我也不惜再受一次,我的亲爱的,再
受一次,再受千百次!

    我的孩子昨天死了——你从来没有见过他。你从来也没有在旁边走过
时扫过一眼这个俊美的小人儿、你的孩子,你连和他出于偶然匆匆相遇的
机会也没有。我生了这个孩子之后,就隐居起来,很长时间不和你见面;
我对你的相思不象原来那样痛苦了,我觉得,我对你的爱也不象原来那样
热狂了,自从上天把他赐给我以后,我为我的爱情受的苦至少不象原来那
样厉害了。我不愿把自己一分为二,一半给你,一半给他,所以我就全力
照看孩子,不再管你这个幸运儿,你没有我也活得很自在,可是孩子需要
我,我得抚养他,我可以吻他,可以把他搂在怀里。我似乎已经摆脱了对
你朝思暮想的焦躁心情,摆脱了我的厄运,似乎由于你的另一个你,实际
上是我的另一个你而得救了——只是难得的、非常难得的情况下,我的心
里才会产生低三下四地到你房前去的念头。我只干一件事:每逢你的生日,
总要给你送去一束白玫瑰,和你在我们恩爱的第一夜之后送给我的那些花
一模一样。在这十年、在这十一年之间你有没有问过一次,是谁送来的花?
也许你曾经回忆起你从前赠过这种玫瑰花的那个女人?我不知道、我也不
会知道你的回答。我只是从暗地里把花递给你,一年一次,唤醒你对那一
刻的回忆——这样对我来说,于愿已足。
    你从来没有见过他,没有见过我们可怜的孩子——今天我埋怨我自己,
不该不让你见他,因为你要是见了他,你会爱他的。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
可怜的男孩,没有看过他微笑,没有见他轻轻地抬起眼睑,然后用他那聪
明的黑眼睛——你的眼睛!——向我、向全世界投来一道明亮而欢快的光
芒。啊,他是多么开朗、多么可爱啊:你性格中全部轻佻的成分在他身上
天真地重演了,你的迅速的活跃的想象力在他身上得到再现:他可以一连
几小时着迷似的玩着玩具,就象你游戏人声一样,然后又扬起眉毛,一本
正经地坐着看书。他变得越来越象你;在他身上,你特有的那种严肃认真
和玩笑戏谑兼而有之的两重性也已经开始明显地发展起来。他越象你,我
越爱他。他学习很好,说起法文来,就象个小喜鹊滔滔不绝,他的作业本
是全班最整洁的,他的相貌多么漂亮,穿着他的黑丝绒的衣服或者白色的
水兵服显得多么英俊。他无论走到那儿,总是最时髦的;每次我带着他在
格拉多的海滩上散步,妇女们都站住脚步,摸摸他金色的长发,他在色默
林滑雪橇玩,人们都扭过头来欣赏他。他是这样的漂亮,这样的娇嫩,这
样的可人意儿:去年他进了德莱瑟中学的寄宿学校,穿上制服,佩了短剑,
看上去活象十八世纪宫廷的侍童!——可是他现在身上除了一件小衬衫一
无所有,可怜的孩子,他躺在那儿,嘴唇苍白,双手合在一起。
    你说不定要问我,我怎么可能让孩子在富裕的环境里受到教育呢,怎
么可能使他过一种上流社会的光明、快乐的生活呢。我最心爱的人儿,我
是在黑暗中跟你说话;我没有羞耻感,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你,可是别害怕,
亲爱的——我卖身了。我倒没有变成人们称之为街头野鸡的那种人,没有
变成妓女,可是我卖身了。我有一些有钱的男朋友,阔气的情人:最初是
我去找他们,后来他们就来找我,因为我——这一点你可曾注意到?——
长得非常之美。每一个我委身相与的男子都喜欢我,他们都感谢我,都依
恋我,都爱我,只有你,只有你不是这样,我的亲爱的!
    我告诉你,我卖身了,你会因此鄙视我吗?不会,我知道,你不会鄙
视我。我知道,你一切全都明白,你也会明白,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你,为
了你的另一个自我,为了你的孩子。我在产科医院的那间病房里接触到贫
穷的可怕,我知道,在这个世界上,穷人总是遭人践踏、受人凌辱的,总
是牺牲品。我不愿意、我绝不愿意你的孩子、你的聪明美丽的孩子注定了
要在这深深的底层,在陋巷的垃圾堆中,在霉烂、卑下的环境之中,在一
间后屋的龌龊的空气中长大成人。不能让他那娇嫩的嘴唇去说那些粗俚的
语言,不能让他那白净的身体去穿穷人家的发霉的皱缩的衣衫——你的孩
子应该拥有一切,应该享有人间一切财富,一切轻松愉快,他应该也上升
到你的高度,进入你的生活圈子。
发表于 2005-10-25 17:39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因此只是因为这个缘故,我的爱人,我卖身了。这对我来说也不算什
么牺牲,因为人间称之为名誉、耻辱的东西,对我来说纯粹是空洞的概念:
我的身体只属于你一个人,既然你不爱我,那么我的身怎么着了我也觉得
无所谓。我对男人们的爱抚,甚至于他们最深沉的激情,全都无动于衷,
尽管我对他们当中有些人不得不深表敬意,他们的爱情得不到报答,我很
同情,这也使我回忆起我自己的命运,因而常常使我深受震动。我认得的
这些男人,对我都很体贴,他们大家都宠我、惯我、尊重我。尤其是那位
帝国伯爵,一个年岁较大的鳏夫,他为了让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、你的儿
子能上德莱瑟中学学习,到处奔走,托人说情——他象爱女儿那样地爱我。
他向我求婚,求了三四次——我要是答应了,今天可能已经当上了伯爵夫
人,成为提罗尔地方一座美妙无比的府邸的女主人,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,
因为孩子将会有一个温柔可爱的父亲,把他看成掌上明珠,而我身边将会
有一个性情平和、性格高贵、心底善良的丈夫——不论他如何一而再、再
而三地催逼我,不论我的拒绝如何伤他的心,我始终没有答应他。也许我
拒绝他是愚蠢的,因为要不然我此刻便会在什么地方安静地生活,并且受
到保护,而这招人疼爱的孩子便会和我在一切,可是——我干吗不向你承
认这一点呢——我不愿意栓住自己的手脚,我要随时为你保持自由。在我
内心深处,在我的潜意识里,我往日的孩子的梦还没有破灭:说不定你还
会再一次把我叫到你的身边,哪怕只是叫去一个小时也好。为了这可能有
的一小时的相会,我拒绝了所以的人的求婚,好一听到你的呼唤,就能应
召而去。自从我从童年觉醒过了以后,我这整个的一生无非就是等待,等
待着你的意志。
    而这个时刻的确来到了。可是你并不知道,你并没有感到,我的亲爱
的!就是在这个时刻,你也没有认出我来——你永远、永远、永远也没有
认出我来!在这之前我已多次遇见过你,在剧院里,在音乐会上,在普拉
特尔,在马路上——每次我的心都猛的一抽,可是你的眼光从我身上滑了
过去:从外表看来,我已经完全变了模样,我从一个腼腆的小姑娘,变成
了一个女人,就象他们说的妩媚娇美,打扮得艳丽动人,为一群倾慕者簇
拥着:你怎么能想象,我就是在你卧室的昏暗灯光照耀下的那个羞怯的少
女呢?有时候和我走在一起的先生们当中有一个向你问好。你回答了他的
问候,抬眼看我:可是你目光是客气的陌生的,表示出赞赏的神气,却从
未表示出你认出我来了,陌生,可怕的陌生啊。你老是认不出我是谁,我
对此几乎习以为常,可是我还记得,有一次这简直使我痛苦不堪:我和一
个朋友一起坐在歌剧院的一个包厢里,隔壁的包厢里坐着你。演奏序曲的
时候灯光熄灭了,我看不见你的脸,只感到你的呼吸就在我的身边,就跟
那天夜里一样的近,你的手支在我们这个包厢的铺着天鹅绒的栏杆上,你
那秀气的、纤细的手。我不由产生一阵阵强烈的欲望,想俯下身去谦卑地
亲吻一下这只陌生的、我如此心爱的手,我从前曾经受到过这只手的温柔
的拥抱啊。耳边乐声靡靡,撩人心弦,我的那种欲望变得越来越炽烈,我
不得不使劲挣扎,拚命挺起身子,因为有股力量如此强烈地把我的嘴唇吸
引到你那亲爱的手上去。第一幕演完,我求我的朋友和我一起离开剧院。
在黑暗里你对我这样陌生,可是又挨我这么近,我简直受不了。

    可是这时刻来到了,又一次来到了,在我这浪费掉的一生中这是最后
一次。差不多正好是一年之前,在你生日的第二天。真奇怪:我每时每刻
都想念着你,因为你的生日我总象一个节日一样地庆祝。一大清早我就出
门去买了一些白玫瑰花,象以往每年一样,派人给你送去,以几年你已经
忘却的那个时刻。下午我和孩子一起乘车出去,我带他到戴默尔点心铺去,
晚上带他上剧院。我希望,孩子从小也能感受到这个日子是个神秘的纪念
日,虽然他并不知道它的意义。第二天我就和我当时的情人呆在一起,他
是布律恩地方一个年轻富有的工厂主,我和他已经同居了两年。他娇纵我,
对我体贴入微,和别人一样,他也想和我结婚,而我也象对待别人一样,
似乎无缘无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,尽管他给我和孩子送了许多礼物,而且
本人也亲切可爱。他这人心肠极好,虽说有些呆板,对我有些低三下四。
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,在那儿遇到了一些寻欢作乐的朋友,然后在环城马
路的一家饭馆里吃晚饭。席间,在笑语闲聊之中,我建议再到一家舞厅去
玩。这种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的舞厅,我一向十分厌恶,平时要是有人建议
到那儿去,我一定反对,可是这一次——简直象有一股难以捉摸的魔术般
的力量在我心里驱使我不知不觉地作出这样一个建议,在座的人十分兴奋,
立即高兴地表示赞同——可是这一次我却感到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强烈愿望,
仿佛在那儿有神秘特别的东西等着我似的。他们大家都习惯于对我百依百
顺,便迅速地站起身来。我们到舞厅去,喝着香槟酒,我心里突然一下子
产生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非常疯狂的、近乎痛苦的高兴劲儿。我喝了一杯
又一杯,跟着他们一起唱些撩人心怀的歌曲,心里简直可说有一种按捺不
住的欲望,想跳舞,想欢呼。可是突然——我仿佛觉得有一样冰凉的或者
火烫的东西猛的一下子落在我的心上——我挺起身子:你和几个朋友坐在
临桌,你用赞赏的渴慕的目光看着我,就用你那一向撩拨得我心摇神荡的
目光看着我。十年来第一次,你又以你全部不自觉的激烈的威力盯着看我。
我颤抖起来。举起的杯子几乎失手跌落。幸亏同桌的人没有注意到我的心
慌意乱:它消失在哄笑和音乐的喧闹声中。
    你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火烧火燎,使我浑身发烧,坐立不安。我不知道,
是你终于认出我来了呢,还是你把我当作新欢,当作另外一个陌生女人在
追求?热血一下子涌上我的双颊,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同桌的人跟我说的
话。你想必注意到,我被你的目光搞得多么心神不安。你不让别人觉察,
微微地摆动一下脑袋向我示意,要我到前厅去一会儿。接着你故意用明显
的动作付帐,跟你的伙伴们告别,走了出去,行前再一次向我暗示,你在
外面等我。我浑身哆嗦,好象发冷,又好象发烧,我没法回答别人提出的
问题,也没法控制我周身沸腾奔流的热血。恰好这时有一对黑人舞蹈家脚
后跟踩得劈啪乱响,嘴里尖声大叫,跳起一种古里古怪的新式舞蹈来:大
家都在注视着他们,我便利用了这一瞬间。我站了起来,对我的男朋友说,
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,就尾随你走了出去。
发表于 2005-10-25 17:40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你就站在外面前厅里,衣帽间旁边,等着我。我一出来,你的眼睛就
发亮了。你微笑着快步迎了上来;我立即看出,你没有认出我来,没有认
出当年的那个小姑娘,也没有认出后来的那个少女,你又一次把我当作一
个新相遇的女人,当作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来追求。“您可不可以也给我
一小时时间呢?”你用亲切的语气问我——从你那确有把握的样子我感觉
到,你把我当作一个夜间卖笑的女人。“好吧,”我说道。十多年前那个
少女在幽暗的马路上就用这同一个声音抖颤、可是自然而然地表示赞同的
“好吧”回答你的。“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呢?”你问道。“您什么时
候想见我都行,”我回答道——我在你面前是没有羞耻感的。你稍微有些
惊讶地凝视着我,惊讶之中含有怀疑、好奇的成分,就和从前你见我很快
接受你的请求时表示惊讶不止一样。“现在行吗?”你问道,口气有些迟
疑。“行,”我说,“咱们走吧。”我想到衣帽间去取我的大衣。
    我突然想起,衣帽票在我男朋友手里,我们的大衣是一起存放的。回
去向他要票,势必要唠唠叨叨解释一番,另一方面,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,
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,要我放弃,我也不愿意。所以我一秒钟也不迟疑:
我只取了一块围巾披在晚礼服上,就走到夜雾弥漫、潮湿阴冷的黑夜中去,
撇开我的大衣不顾,撇开那个温柔多情的好心人不顾,这些年来就是他养
活我的,而我却当着他朋友的面,丢他的脸,使他变成一个可笑的傻瓜:
供养了几年的情妇遇到一个陌生男子一招手就会跟着跑掉。啊,我内心深
处非常清楚地意识到,我对一个诚实的朋友干了多么卑鄙的恶劣、多么忘
恩负义、多么下作无耻的事情,我感觉到,我的行为是可笑的,我由于疯
狂,使一个善良的人永远蒙受致命的创伤,我感觉到,我已把我的生活彻
底毁掉——可是我急不可耐地想在一次亲吻一下你的嘴唇,想再一次听你
温柔地对我说话,与之相比,友谊对我又算得了什么,我的存在又算得了
什么?我就是这样爱你的,如今一切都已消逝,一切都已过去,我可把这
话告诉你了。我相信只要你叫我,我就是已经躺在尸床上,也会突然涌来
一股力量,使我站起身来,跟着你走。
    门口停着一辆轿车,我们驱车到你的寓所。我又听见你的声音,我又
感觉到你温存地呆在我的身边,我又和从前一样如醉如痴,又和从前一样
感到天真幸福。相隔十多年,我第一次又登上你的楼梯,我的心情——不
说了,不说了,我没法向你描述,在那几秒钟里我是如何对于一切都有双
重的感觉,既感到逝去的岁月,也感到眼前的时光,而在一切和一切之中,
我只感觉到你。你的房间没有多少变化,多了几张画,多了几本书,有的
地方多了几件新的家俱,可是一切在我看来还是那么亲切。书桌上供着花
瓶,里面插着玫瑰花——我的玫瑰花,是我前一天你生日派人给你送来的,
以此纪念一个你记不得了的女人,即使此刻,她就近在你的眼前,手握着
手,嘴唇紧贴着嘴唇,你也认不出她来。可是,我还是很高兴,你供着这
些鲜花:毕竟还有我的一点气息、我的爱情的一缕呼吸包围着你。
    你把我搂在怀里。我又在你那里度过了一个销魂之夜。可是即使我脱
去衣服赤身露体,你也没有认出我是谁。我幸福地接受你那熟练的温存和
爱抚,我发现,你的激情对一位情人和一个妓女是一样看待,不加区别的。
你放纵你的情欲,毫不节制,不假思索地挥霍你的感情。你对我,对于一
个从夜总会里带来的女人是这样的温柔,这样的高尚,这样的亲切而又充
满敬意,同时在享受女人方面又是那样的充满激情;我在陶醉于过去的幸
福之中,又一次感觉到你本质的这独特的两重性,在肉欲的激情之中含有
智慧的精神的激情,这在当年使我这个小姑娘都成了你的奴隶。我从来没
有看见过一个男人在温存抚爱之际这样贪图享受片刻的欢娱。这样放纵自
己的感情,把内心深处披露无遗——而事后竟然消烟云散,全部归于遗忘,
简直遗忘得不近人情。可我自己也忘乎所以了:在黑暗中躺在你身边的我
究竟是谁啊?是从前那个心急如火的小姑娘吗,是你孩子的母亲,还是一
个陌生女人?啊,在这激情之夜,一切是如此的亲切,如此的熟悉,可一
切又是如此异乎寻常的新鲜。我祷告上苍,但愿这一夜永远延续下去。

    可是黎明还是来临了,我们起得很晚,你请我和你一同进早餐。有一
个没有露面的佣人很谨慎地在餐室里摆好了早点,我们一起喝茶,闲聊。
你又用你那坦率诚挚的亲昵态度和我说话,绝不提任何不得体的问题,绝
不对我这个人表示任何好奇心。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,也不问我住在那里:
我对你来说,又不过只是一次艳遇,一个无名的女人,一段热情的时光,
最后在遗忘的烟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你告诉我,你现在又要出远门到北
非去,去两三个月;我在幸福之中又战栗起来,因为在我的耳边又轰轰的
响起这样的声音:完了,完了,忘了!我恨不得扑倒在你的脚下,喊道:
“带我去吧,这样你终于会认出我来,过了这么多年,你终于会认出我是
谁!”可是我在你的面前是如此羞怯,胆小,奴性十足,性格软弱。我只
能说一句:“多遗憾哪!”你微笑着望着我说:“你真的觉得遗憾吗?”
    这时候一股突发的野劲儿抓住了我。我站起来,长时间目不转睛地盯
着你看。然后我说道:“我爱的那个男人也老是出门到外地去。”我凝视
着你,直视你眼睛里的瞳仁。“现在,现在他要认出我来了!”我身上每
一根神经都颤抖起来。可是你冲着我微笑,安慰我:“他会回来的。”—
—“是的,”我回答道,“会回来的,可是回来就什么都忘了。”
    我说这话的腔调里一定有一种特殊的激烈的东西。因为你也站起来,
注视着我,态度不胜惊讶,非常亲切。你抓住我的双肩,说道:“美好的
东西是忘不了的,我是不会忘记你的,”你说着,你的目光一直射进我的
心灵深处,仿佛想把我的形象牢牢记住似的。我感到你的目光一直进入我
的身体,在里面探索、感觉、吮吸着我整个的生命,这时我相信,盲人重
见光明。他要认出我来了,他要认出我来了!这个念头使我整个灵魂都颤
抖起来。
    可是你没有认出我来。没有,你没有认出我是谁,我对你来说,从来
也没有象这一瞬间那样的陌生,因为要不然——你绝不会干出几分钟之后
干的事情。你吻我,又一次狂热地吻我。头发给弄乱了,我只好再梳理一
下,我正好站在镜子前面,从镜子里我看到——我简直又羞又惊,都要跌
倒在地了——我看到你非常谨慎地把几张大钞票塞进我的暖手筒。我在这
一瞬间怎么会没有叫出声来,没有扇你一股嘴巴呢!——我从小就爱你,
并且是你儿子的母亲,可你却为这一夜付钱个我!被你遗忘还不够,我还
得受这样的侮辱。
    我急忙收拾我的东西。我要走,赶快离开。我心里太痛苦了。我抓起
我的帽子,帽子就搁在书桌上,靠近那只插着白玫瑰、我的玫瑰的那只花
瓶。我心里又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,不可抗拒的愿望:我想再尝试一次来
提醒你:“你愿意给我一朵你的白玫瑰吗?”——“当然乐意,”你说着
马上就取了一朵。“可是这些花也许是一个女人、一个爱你的女人送给你
的吧?”我说道。“也许是,”你说,“我不知道,是人家送给我的,我
不知道是谁送的;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它们。”我盯着看你。“也许是一个
被你遗忘的女人送的!”你脸上露出一副惊愕的神气。我目不转睛地注视
着你:“认出我来,认出我来吧!”我的目光叫道。可是你的眼睛微笑着,
亲切然而一无所知。你又吻了我一下。可是你没有认出我来。
发表于 2005-10-25 17:40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快步向门口走去,因为我感觉到,我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,可不能
叫你看见我落泪。在前屋我几乎和你的仆人约翰撞个满怀,我出去时走得
太急了。他胆怯地赶快跳到一边,一把拉开通向走廊的门,让我出去,就
在这一秒钟,你听见了吗?——就在我正面看他、噙着眼泪看这形容苍老
的老人的这一刹那,他的眼睛突然一亮。就在这一秒钟,你听见了吗?就
在这一瞬间老人认出我来了,可他从我童年时代起就没有看见过我呢。为
了他认出我,我恨不得跪倒在他面前,吻他的双手。我只是把你用来鞭笞
我的钞票匆忙地从暖手筒里掏出来,塞在他的手里。他哆嗦着,惊慌失措
地抬眼看我——他在这一秒钟里对我的了解比你一辈子对我的了解还多。
所有的人都娇纵我,宠爱我,大家对我都好——只有你,只有你把我忘得
干干净净,只有你,只有你从来也没认出我!
   
    我的孩子昨天死了,我们的孩子——现在我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
人可以爱,只除了你。可是你是我的什么人呢,你从来也没有认出我是谁,
你从我身边走过,犹如从一道河边走过,你碰到我的身上犹如碰在一块石
头,你总是走啊,走啊,不断向前走啊,可是叫我永远等着。曾经有一度
我以为把你抓住了,在孩子身上抓住了你,你这飘忽不定的人儿。可是有
其父必有其子:一夜之间他就残忍地撇开我走了,一去永不复回。我又是
孤零零的一个人,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孤苦伶仃,我一无所有,你身上
的东西我一无所有——再也没有孩子了,没有一句话,没有一行字,没有
一丝回忆,要是有人在你面前提到我的名字,你也会象陌生人似的充耳不
闻。既然我对你来说虽生犹死,我又何必不乐于死去,既然你已离我而去,
我又何必不远远走开?不,亲爱的,我不是埋怨你,我不想把我的悲苦抛
进你欢乐的生活。不要担心我会继续逼着你——请原谅我,此时此刻,我
的孩子死了,躺在那里,没人理睬,总得让我一吐我心里的积蕴。就这一
次我得和你说说,然后我再默默地回到我的黑暗中去,就象这些年来我一
直默默地呆在你的身边一样。可是只要我活着,你永远也听不到我这呼喊
——只要等我死去,你才会收到我的这份遗嘱,收到一个女人的遗嘱,她
爱你胜过所有的人,而你从来也没认出她来,她始终在等着你,而你从来
也不去叫她。也许说不定你在这以后会来叫我,而我将第一次对你不忠,
我已经死了,再也不会听见你的呼唤:我没有给你留下一张照片,没有给
你留下一个印记,就象你也什么都没给我留下一样;今后你将永远也认不
出我,永远也认不出我。我活着命运如此,我死后命运也将依然如此。我
不想叫你在我最后的时刻来看我,我走了,你并不知道我的姓名,也不知
道我的相貌。我死得很轻松,因为你在远处并不感到我死。要是我的死会
使你痛苦,那我就咽不下最后一口气。
    我再也写不下去了……我的头晕得厉害……我的四肢疼痛,我在发烧,
……我想我得马上躺下去。也许命运对我开一次恩,我用不着亲眼看着他
们如何把孩子抬走。……我实在写不下去了,别了,亲爱的,别了,我感
谢你……过去那样,就很好,不管怎么着,很好……我要为此感谢你,直
到生命的最后一息。我心里很舒服:要说的我都跟你说了,你现在知道了,
不,你只是上浮觉得,我是多么地爱你,而你从这爱情不会受到任何牵累。
我不会使你若有所失——这使我很安慰。你的美好光明的生活里不会有一
丝一毫的改变……我的死并不给你增添痛苦,……这使我很安慰,你啊,
我的亲爱的。
    可是谁……谁还会在你的生日老给你送白玫瑰呢?啊,花瓶将要空空
地供在那里,一年一度在你四周吹拂的微弱的气息,我的轻微的呼吸,也
将就此消散!亲爱的,听我说,我求求你……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也是最
后一个请求……为了让我高兴高兴,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,——过生日的
那天,每个人总想到他自己——去买些玫瑰花,插在花瓶里。照我说的去
做吧,亲爱的,就象别人一年一度为一个亲爱的死者做一台弥撒一样。可
我已经不相信天主,不要人家给我做弥撒,我只相信你,我只爱你,只愿
在你身上还继续活下去……唉,一年就只活那么一天,只是默默地,完全
是不声不响地活那么一天,就象我从前活在你的身边一样……我求你,照
我说的去做,亲爱的……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请求,也是最后一个请求…
…我感谢你……我爱你,我爱你……永别了……
   
    他两手哆嗦,把信放下。然后他长时间地凝神沉思。他模模糊糊地回
忆起一个邻家的小姑娘,一个少女,一个夜总会的女人,可是这些回忆,
朦胧不清,混乱不堪,就象哗哗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块石头,闪烁不定,
变换莫测。阴影不时涌来,又倏忽散去,终于构不成一个图形。他感觉的
一些感情上的蛛丝马迹,可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。他仿佛觉得,所有这些
形象他都梦见过,常常在深沉的梦里见到过,然而也只是梦见过而已。
   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。瓶里是空的,这些
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这一天花瓶是空的,没有插花。他悚然一惊:仿佛觉
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,阴冷的穿堂风从另外一个世界吹进了他
寂静的房间。他感觉到死亡,感觉到不朽的爱情:百感千愁一时涌上他的
心头,他隐约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女人,她飘浮不定,然而热烈奔放,犹
如远方传来的一阵乐声。

(全文完)
发表于 2005-10-25 17:52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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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10-25 17:54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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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10-25 18:21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<>兄弟,你把人家原著都传上来了[em01]</P><>有麻烦的。</P>
发表于 2005-10-30 23:14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今天CCTV电影频道又演了。那个演童年女主人公的女孩真纯啊。
发表于 2005-11-17 14:17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世界上最没意思的电影
发表于 2005-12-20 09:34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<>楼上兄弟觉得那么差吗? 没觉得啊 </P><>好像诗去年冬天的时候(反正天挺冷的) 看了这部电影 当时只觉得心酸</P><>看得心里和身体都冷 抱着电脑缩在被窝里 喝很热的水</P><>永远记得女主角的话 记不是很清了 大概是</P><>朋友算什么 自尊算什么 只要你呼唤我 即使在坟墓里 我也会涌出一股力量 站起来 跟你走</P><>实在很深感触 ~~~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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